张其结继续侃侃而谈,郑阿宝就听着也不说话:
“华人客人从来不给小费,不仅不给,还颐指气使我们,根本看不起人;平常都是炫富,告诉我们他们在美国赚了多少钱,或者打算去美国赚多少钱,然而花钱坐趟船就恨不得把能拿的都拿走,偷床单偷杯子是常事,甚至于把蒙皮沙发后面的布给割走!头等舱的客人别看有钱,一样如此,让人恨不得一脚把他们踹进太平洋里去。
有一天,我们几个杂役午没有多少事情,就聚在船头甲板的角落里打牌玩,我当时很收敛,没人知道我在美国做过什么,我也没打算出千赢同事的钱,我们就是打几美分的小钱消遣消遣;就在这时,头等舱那个福建胖子不知道怎么钻进来了,看到我们在玩,他也非得要玩。
这个人我们都非常讨厌,天天说自己在美国赚了几十万美金,回家要盖个庄园,要娶十几个老婆,但是小费一文钱都不给我们,天天就是拉铃铛叫人服务,连客舱里飞进个蚊子、他牙缝里塞了块肉丝,都拉铃叫我们给他打蚊子、剔牙,更不要说放水洗澡、擦皮鞋、汤热要换、冰块没有了这种种苛责。
现在看我们员工玩牌,他也非得玩,还拍出20美金在地板,很不屑的说自己是赌神要赢光我们、谁有胆和他玩。
我当时一时气愤,就露了几手,赶紧利落的赢了他240美金和一块怀表,看着他满头是汗又骇异又丢脸的大骂着扭头滚蛋的肥屁股,我们几个在后面笑得太开心了。随后我就把战利品分给了其他几个人。
但是从这一次起,有几个伙计就知道我的本事了,他们吃了一次甜头,还想吃第二次了,天天撺掇我利用赌术赚客人肥羊的钱。
我一想这也是个好主意:客人们都是来往亚洲和美洲的,一次航程1、2个月,下了船谁认识谁、谁知道谁?不正好宰他们吗?更况且这群华人富佬的嘴脸这么可恶,赢钱真仁慈,我们这群华裔劳工恨不得他们死全家。
所以我就在船干起来了,我们行贿了公司管事的美国佬,他就对我们的赌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分工很快就明确了:我负责出千行骗、有人负责做托、有人负责挑羊,从起航开始就开始观察哪个客人看起来很无耻又很傻,然后就勾引他参与赌博,赚一点快钱,就当是他们早就该付给我们的小费了。
我们只对华人下手,因为我们也是华人,好交流;而且华人胆小天生怕官怕洋人,不论是美国回远东的;还是远东去美国的都是如此,要是他们输急了惹事,我们就让航运公司的洋人雇员半真半假的恐吓他们一下,很少不打落门牙和血吞的。
不是很少,是全部。
一方面他们自己在中国老家可能仗着有钱和各种关系可以呼风唤雨,一了洋人的船,就是人生地不熟,吓得和孙子一样,起了冲突不敢较真;而且他们虽然有钱,但在船十足无聊,和洋人根本混不到一块去,因为在我那时,混得再好的华人也绝对进不去洋人的主流圈子;所以漫漫旅途就像坐牢一样了,船音乐会他们听不懂、布道会,他们不屑洋神、船举行旅客的各种比赛丰富行程,他们不懂体育;可能唯一能让这些富佬开心的就是死盯着甲板交谊舞会,看洋婆娘屁股;因此即便他们富,他们也总是动不动往三等舱里钻,和一群劳工在地板抽鸦片赌扑克,对华人而言,穷富完全不能区分一个人的人格高贵与否,都他妈一路货。
另一方面,我们是几个杂役做局,不是赌场,算是搞点夜草吃吃,赢的很少,一般都是骗他们几十美金,很蠢的能一百美金,第一次遇到的福建胖子240美金和一块怀表倒还真就那么一次,再也没有赚那么多的时候;既然客人输得也不多,还是输给杂役,他们也悻悻的自称花钱买个教训了,谁输了钱会到处张扬呢。
我在太平洋航运公司干了三年,因为一心要工作攒钱回家、岸少花销少,黑钱白钱都有,这三年倒是有了个小一千美金的积蓄,但是我们华人都觉得不赚个四五千怎么有脸回家呢?买地、起楼、娶媳妇、修祠堂几乎是家乡对我们这些游子的普通标准了,你没钱做到这些,他们会看不起你的。
年,船报告说进入福建水域,我还在抱着右弦的栏杆朝西边看,心里不知道何时能赚够钱回去功成名就、光宗耀祖,但就是这短短几天,我的命运被改变了。
我遇到了老潘,一个头等舱的中国客人,其貌不扬。
没有想过会在他身赢钱,甚至于他都不是我的猎物,在船我和他聊过几次,说要是无聊,就来甲板下随便走走打几把扑克解闷。他也确实来过,看我们和另外一个猎物打牌,他只是微笑着背着手站在后面看我们几角、几角赌资的来回拼杀。
但谁想到,船进入福建后,他晚把我叫到他的客舱,说闲的无聊打打扑克,我干净利落的赢了他14块鹰洋3角铜币。
一般而言,要是要钓鱼的话,开始要让对方赢一点,让他自觉自己很厉害,可以在赌局赢钱,这样才能陷得深。
但我一点都没让他,因为我觉的这人太抠门,不像个好猎物,而且知道他是略微绕了些远道,打算到号称远东明珠的海京置办礼品后再回福建,他马就要下船了,所以我没打算放长线钓大鱼,直接赢,能赢多少赢多少。
那一晚,我带着14块银元笑眯眯的告辞走了,以为这事就这样了。
谁料想这家伙第二天又来找我,看起来是心疼自己的钱,才输了14元而已,还居然想翻本?他一条鱼想在我这猎人手里翻本?
我依然没有放长线钓大鱼,我还是干净利落的赢钱,一把都没让他赢,因为我带着点鄙视:老潘你这么有钱,我这个杂役赚了你14元3角怎么了?鞍前马后的服务了你几千海里,你一分小费没给过我啊!
那一晚他又输给我53元美金,老潘气得跺脚,嘴里骂骂咧咧,咬牙切齿的把小扑克牌撕得一条条的,而且这家伙竟然给我诉苦:说自己在美国赚钱很不容易,求我把这些钱还给他好不好?
这简直是笑话!那个赌徒认为自己必输还会去赌的?只要你赌,你就是有吃尽对手血肉的野心,赌桌没有任何一个人是无辜的,都想吃掉对方,否则根本不会参与赌!
老潘认为他能赢我所以才赌,但是他赢的钱难道不是从我身割肉吗?那时候他会还给我钱吗?
听了他的话,我又气愤又鄙视,没有理他,直接搂起那把赢来的钞票,在桌子顿顿,整理成一沓,然后当着他的面点钱,53元,然后我笑了笑,依然没有吭声,把钱揣着,扬长而去。
回去之后,和几个小弟谈起这事,我依然没有想怎么老潘,我只是说:“哥狠狠的教训了那个抠门的王八蛋,在他下船之前。”
其后两天,我也没见过老潘,我也没想见他,我知道那群中国富佬都是自认为高人一等的,谁输给杂役服务员60多元,都觉的丢脸,他们往往连拉铃叫我们服务的脸都没有了,我们也图个清静悠闲。
谁曾想,那天早晨9点,我给一个美国人送了早餐,他给了我小费,我一边关门,一边在门口点头哈腰、笑容满脸的不停说着“t诱,ir”,这时老潘从隔壁出来了,直接问我:“小张,明天什么时候到宋夷沦陷区的海京?”
“明天中午,潘先生。”我看见他,就忍不住想笑,一边把小费掖进口袋,虽然心里嘲笑,但脸却一本正经。
这时,我看到他盯着我那张绿色的小费钞票,满眼都是贪婪和气愤,我肚里嗤了一声:“吝啬鬼!”嘴说:“潘先生,您没事的话,小的我就告退了。”
没想到他拉住我,说道:“小张,我马要下船了,你要是没事的话,咱们再玩两把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