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先猜测,是曹丕。毕竟此前黄盖苦肉计骗的他损失十万精兵,不是片刻便能忘却的。但黄盖也不过断了两条腿,而决不是这种自损九百、伤敌一千的做法。因而曹丕,可以几乎排除在外。
那么,曹丕与曹冲死了……他已长大的孩子之中,岂非剩下曹彰与曹植?
曹操深吸一口气。
不对,不是曹植。曹植方随他归来,如何能布置这些?
那么……竟会是曹彰么?
他缓缓道:“曹彰在哪里?”
曹丕院中小厮瑟瑟发抖:“三、三公子今日一大早……便骑马射箭去了……”
曹操猛地扫去案几上书卷摆设,声音之大甚至使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唯曹丕静静躺在床中,渀佛死去。
但他方才询问曹彰,曹冲院中小厮便冲入房中,跪倒在曹操脚边痛哭道:“老爷,公子他,公子他快不行了!”
曹操死死抓着来人肩膀,用力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你什么?再一遍?!”
来人惨白了脸色,浑身颤栗道:“公子、他快不行了……”
曹操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幸好周围侍从眼疾手快将他扶住。
他挣开身旁之人,抬头挺胸,渀佛什么都未曾发生——唯有凌乱的步伐,泄漏了他内心的恐惧。
曹操走了两步,很快停下道:“老四,你在这里,陪着你二哥……若他有什么事,你就派人来叫华佗,快点派人来!”
曹植应下。
曹操与华佗已然离去。曹植坐在曹丕床边,握着这双熟悉的手,眼神讳莫如深。
这一双手他握了十年。十年里,这双手的主人对他一直是宽容,甚至极端纵容。
这人是他的兄长。
在这乱世里,尤其是他们这样的世家,很多人皆未将兄弟感情看在眼中。而他们之间,也许将来会为了世子二字争破头颅,但那也是那一日到来之后。如今他与曹丕,还是单纯的兄弟!
哪怕他还有前一世,哪怕他从不将曹丕当作自己兄长……
但十年感情,何人又能抹杀?
曹植深吸一口气。
曹冲身死,曹丕重伤,他从前便假想过这些,还从容推测这些事如何部署才不留把柄。然至今日此事当真来临,他居然再无昔日半分从容,反而觉得心中万分难受。
——他以为曹丕当真是要死了!
倘若此事当真是曹丕所为,他会有危险,却决不会死。但曹植居然觉得惧怕,怕此事不是曹丕所为,而曹丕也要死了!
曹植毛骨悚然。
他意识到了一些事。
不知是谁人生如戏,他熟知这一切,也习惯以掩饰、假装来达到目的。他从前还能用看戏态度对待这一切……然直至今日,他才恍然发觉,原来自己引以为傲的冷静也已荡然无存,而他亦不知不觉地入了戏。
曹植紧闭了闭眼。
若跳脱其外,便一生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但若是入戏,他又该如何出戏?
曹丕缓缓苏醒过来。
他见床前之人居然是曹植,一时有些怔忡愣神:“……四弟?”
曹植猛然回神。他见曹丕睁眼看着自己,心中难受失了些许。又见他目光涣散无神,终是敛容勉强扬唇,露出一个微笑:“二哥感觉好些了么?”
曹丕用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放心,咳、死、死不了……六弟、六弟如何……?”
曹植复杂道:“……二哥不用担心,六弟也会无碍的。”
曹丕露出一个虚弱而安心的笑容。他甚至噙着这抹笑容再度闭眼,临睡之前尤自安慰道:“还好……还好……”
不久,曹冲过世,曹府大丧。
曹操命曹植兄弟几十人为他守灵,曹丕更是不顾重病在身,坚持要陪曹冲走过最后一程。
曹操心中动容。
然午夜之后他前去探看众多儿子表情,发现曹丕表现居然恍如惊弓之鸟,终是缓缓归去房中,颓然入睡。
翌日,曹操大病。
郭嘉与荀彧前往安慰时,见曹操渀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便叹息道:“主公,身子要紧。”
曹操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奉孝,孤记得你还有个儿子……你想你儿子么?”
郭嘉愣了愣。
妻子早亡,而十二年前他只身入曹营,便再也不曾归家,他的孩子也交给了族中亲人抚养。如今乍听曹操提起,忽然也涌现出不可言喻的思念。
曹操见他颔首,便道:“孤便命人去颍川将你儿子带来,与你住一起罢。”
不知为何,郭嘉竟想到了一向缠着他的少年。他心中喜悦莫名淡了几分,终是难掩复杂淡笑道:“多谢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