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里,细腻如玉的手伸出来。
男子的眼睛升腾出一抹希翼,虽然这是一个女人,他直觉上不认为她能救他,从没看过一个女人成为大夫的,不过多次的失望,让他死马当活马医了,就像溺水的人看到了一把稻草,心知肚明没有用,但也抱着侥幸的心里试试看。
就是屋子里的妇人和小女孩眼睛里也升腾起希望的光芒。
“爹爹,让姐姐试试吧。”
小女孩哭着哀求,妇人也含泪点头,男人最后用力的点了一下头,伸出了骨瘦如柴的手,搭在床沿边,那妇人立刻站起身给云笑搬了一张矮凳,云笑也不客气,俐落的坐下来,给男子号脉。
脉沉有浮数,面少赤,身下微热。
云笑号了脉,又命病者张开嘴,看了舌头,死灰一片。
这分明是身上长了脓疮之故,只是这脓疮怕已恶化,放开手蹙眉沉凝,那妇人和小孩一看云笑的动作,便以为和前几个大夫所说一般,皆小声的啜泣起来,男子收回手,眸中有失望,却并不怪云笑,叹息一声反倒安慰起她来。
“姑娘尽心就好,不必自责,不是姑娘的错。”
云笑抬头,眉头已舒展开来,淡淡的问:“是不是全身疼痛,不能发汗,发汗则痉,尤其是胸口疼痛最厉害。”
“是……”男人点头,望着眼前长相俏丽的姑娘,看来这姑娘有些能力,一眼便道破他的病情,这是以往的大夫所不曾具备的,他们都是仔细的询问他病情的。
“这是脓疮所致,这脓疮在早期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只要用银针刺破放出脓水就行,但因耽搁得时间太间,只怕已结痂了,所以比较麻烦,不过还不至于不治。”
她最后一句话说完,房里的几个人呆了,男子,妇人和小孩,三个人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然后是惊喜,最后齐齐的哭了起来,是激动的泪水,妇人飞快的拉着小孩的手在云笑的身边跪下来。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姑娘的大恩大德,我们一家就是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完。”
云笑扫了一眼婉婉,婉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是彻底的怔住了,没想到娘娘真的懂医术,不但懂,似乎还很高超,连一般大夫治不了的,她竟然可以治,婉婉的眼瞳升腾起祟敬,她真是太佩服主子了,转身走到一边,扶起妇人和小孩。
“起来吧,只要能治,我家主子会治好病人的。”
“谢谢,谢谢……”两个人哭着起身,云笑不再理会她们,而是望着床上的病人:“那脓疮长在什么地方?”
男子指了指心口,这两个都是姑娘,可那东西长在胸口,这好像于礼不合。
云笑淡然,在医生的眼中,只有病人和非病人,没有男女之分。
倒是婉婉脸色立马绯红起来,掉转头望向别处。
“让我看看吧……”云笑语气平淡,男子动容,这姑娘真的很神圣,让人不敢有丝毫的亵渎之感,男子朝一边的妇人点头,小妇人上前为自已的相公掀起身上衫懦,只见胸前突起一块大大的土丘,红肿一片,云笑伸手轻按了一下,已坚硬如石,男子疼得眉毛蹙了起来,却一句话也没说。
“这是一个恶性脓疮,如果早发现,放了脓水,用微毒的药草杀一下,便无大碍了,但是因耽搁得时间太长了,所以有些麻烦,不过还不至于害人一命,你们放心吧。”
此言一出,男子一家终于彻底放了心,感激涕零的望着云笑。
夜快亮了,云笑不想再耽搁,天一亮,宫中的人便会发现她们不见了,到时候,不知道生出怎样的风波,所以她们必须抢在天亮前出城去。
“你去烧些开水,快点。”
云笑让那妇人去烧开水,又掉头吩咐一边的婉婉:“把东西准备过来。”
妇人立刻去烧水,婉婉把包袱打开,拿出银针,小小的酒炉,还有各种药草,一边往桌子上铺白布,一边道:“主子,都是这些吗?”
“嗯……”云笑点头,拿出袖中的银刀,摆放好。
妇人的水一会儿便烧好了,端了过来,看着眼前银光灼灼的东西,不由得心惊胆颤,她们从来没看过这些东西,所以很害怕,母女二人紧握着手,如豆的灯光下,映照出她们的脸色苍白如纸。
云笑抬首,瞄了她们一眼,笑得甜美:“你们先出去呆一会儿吧,很快便好了。”
两个人瞄了一眼床上的男人,最后缓缓的退出去。
“婉婉,来,帮我掌灯,屋子里的光太暗了。”
云笑吩咐,已动手拿了一粒药丸让病人服下去,这是一种具有麻醉功能的药丸,但是和真正的麻烦剂比起来,要差得远了,不过有总比没有的好。
病人全然的信任,服下了药丸,云笑从桌边撕出一块白布,塞在男子的嘴里,沉声的开口:“可能会有些痛感,但还能忍受着,你可要熬着,想想你的亲人,只要熬过去,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清悦的声音赋予了神奇的力量,病人的眼瞳升腾起希望,用力的点头,咬着白色的布。
云笑开始动手。
有条致理,动作熟练而优雅。
婉婉看呆了,掌着灯的手微微颤抖,从来没有看过有人用这种刀在人的身上划开来,血肉模糊,然后从里面取出一块白色的结痂来,最后用凉了的开水清洗伤口,上药,用银针穿着一种细如银毫的药草缝合伤口……
屋子里,除了下刀的人,面色镇定自若,另外的两个人,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往下滚。
婉婉只觉得胸腔翻腾起伏,找不到一处着落地,呼吸都有些困难了,如果不是极力忍住,只怕自已要昏过去了。
而床上的男人,是因为疼痛,豆大的汗珠往下滚,脸色苍白,唇也灰白一片,不过想到家人,竟然没有昏过去。
直至云笑完成了整个手术,在缝合的伤口处,上了消炎的药汁,最后用白布包扎起来。
一切总算挨了过去。
婉婉倒退两步,把灯放在桌子上,腿脚发软,双手紧抓着桌边的椅子才稳住身形。
云笑抬眸扫了她一眼,不紧不慢的走到一边去洗手,洗工具,心里知道,婉婉已是相当不错的了,看着这样的状况,竟能撑到最后,一般寻常人直怕早就晕过去了,而她之所以让她看着,就是训练她的适应能力,因为这种事,以后会经常发生,她需要一个得力的助手。
“没事吧,你?”
婉婉摇了摇头,深呼吸,已经好多了,不过说一点事没有那是假的,她周身冷汗涔涔的,冰凉一片。
“主子,真是太厉害了。”
“其实没什么……”云笑已收拾好所有的东西,走到男子的床边,拿掉他嘴里的白布,淡淡的问:“你还好吧。”
男子点头,屋子里的说话声,惊动了外面的人。
妇人和小女孩冲了进来,一看男人睁着眼睡在床上,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总算松了一口气,扑通一声跪下来:“谢谢恩人,谢谢恩人。”
云笑伸手扶起她们,拿了一些药丸放在妇人的手上:“这是给他服用的,这几日千万别让他下床,等伤口愈合后再下地。”
“是,是。”
云笑吩咐完,掉头望向婉婉:“我们该走了,天快亮了。”
“嗯……”婉婉走过来,脚下虚软,不过并无大碍,伸手接过云笑手中的包袱,两个人一起往外走。
妇人和小孩眼看着她们走出去,两个人奔跑着一路追出去,连声的叫。
“姑娘,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叫什么名字。”
远处,云笑豪迈的一笑,清悦的扬声:“我叫鬼手。”
身后妇人一愣,姑娘不是女的吗?怎么叫鬼手,看来是位公子哥儿,名字叫鬼手,低头望着自个的女儿:“月牙儿,记住了吗?救了你爹爹的恩人。叫鬼手,以后一定要报答他的。”
“知道了,娘。”
两母女相视而笑,回身走进屋中,床上的男人沉睡过去,眉间却少见的舒展……
月亮沉没下去,天边吐出青丝白来,潮湿的空气,冰凉一片,熬了一夜没睡的两个人都有些累,但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宫中只怕很快便要知道她们不见了,所以要尽快的出城去。
“走吧,婉婉,我们出城去。”
两个人相揩离开,抄近道往城门而去。
这时候,街上已有行人,早起的小贩不时的哟喝声,此起彼落。
云笑和婉婉虽然急着赶路,可是熬了一夜,先坐了好长时间的马车,又给病人看病,现在不但疲倦,而且肚子饿。
“去买点包子吧……”看着街边有卖包子的,两个人顿觉饥肠漉漉,格外的饿。
“拿十个包子给我们……”两个人走过去,婉婉清脆的开口,小贩爽快的应声:“好唉。”
俐落的拿了十个包子递给她们,收了钱,继续忙别的事,婉婉和云笑提着包子,两人迫不及待的吃起包子,一边吃一边往前面走。
忽然,马蹄声响。
两人心惊,包子滚落到地上去都忘了捡,睁着大眼望着那由远至近奔跑过来的骏马,一先一后两匹,轻雾之中,隐约可见,前面一人,身着淡紫色的长袍,袍摆绣金枝牡丹,奔跑的时候,风掀动他的长袍,说不出的张扬奔放,墨发如云,在风中如飞舞的扬花,妖魅万分,那精致的五官好似雕刻一般,眨眼便从她们面前奔了过去。
云笑松了一口气,低头去捡包子,同时扬起一抹疑惑,这人好生熟悉,是谁啊?
耳边陡的响起一道欣喜的声音:“夜无昀。”
谁,夜无昀,烟京第一公子夜无昀,刚才的人是他啊,难怪面善,云笑嘿嘿笑两声,吹吹包子上的灰尘,放进嘴里正准备吃。
不想那奔跑过去的两匹马,嘶溜一声竟然勒住僵绳,掉转马头奔了过来,径直停在她们的面前。
嘶,马蹄扬起半天高,尘土飞扬,呛了云笑和婉婉一脸的灰。
灰落,人定,云笑一边眨巴着水灵的大眼睛,一边咬着包子,那模样儿别提多滑稽了,倒坐实了她之前的傻子身份。
不过心却停跳了一拍,因为马上之人正蹙眉冷盯着她们,扬起晓月般纤美的眉,唇角紧抿,丝丝冷气流窜出来。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温润如玉的家伙,似乎是他的手下,奇怪的开口。
“公子,怎么了?”
马上的人正是烟京的第一公子夜无昀,刚才从街边经过的时候,意外的看到一张面容,竟然是云笑,宫中的傻后,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云笑虽是傻子,但他是见过她的,是以认识她。
夜无昀没理会身后的手下,一撩袍摆,人已跃下马,沉稳的走到云笑和婉婉的面前,淡漠的开口。
“这是怎么回事?皇后不是该在宫中吗?”
云笑愣住了,没想到第一次出逃计划便宣告失败了,这夜无昀眼睛真利啊,只略略的瞄了一眼,竟然认出她来,好,真是太好了,这梁子结大了。
她此刻真想把包子掷在他的脸上,以示愤怒。
不过她不想把事情搞大,这一阵子,她已摸清楚,这家伙不但是烟京的第一公子,还是太后的侄儿,夜素雪的哥哥。
如若自已此刻破口大骂,把包子掷在他的脸上,那么不傻的事,必然穿帮,到时候有她好果子吃的。
所以现在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吃她的包子,恨恨的用力的嚼着,想像那是夜无昀的脑袋,咬死他,让他多管闲事。
夜无昀冷冽的眸光并未盯着云笑,而是盯着一边的婉婉,婉婉打了一个寒颤,回过神来,一直以为无昀公子是温和的,柔美的,却原来,他也是极冷漠的,还真让她失望呢,不过眼下还是想想如何度过这难关吧。
婉婉扑通一声跪下来,小脸上满是无奈。
“禀夜公子,娘娘想王爷了,半夜爬上了采买办的马车,溜出宫来,奴婢没办法,只好陪着她,求夜公子饶过奴婢一次吧,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夜无昀生性淡漠,似乎并不想为难她们,但这件事让他碰到了,他就不可能假装没看到,要知道云笑不是一般人,她是皇后。
如若她从宫中消失,这烟京必然动荡,定然影响到百姓,是以夜无昀,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一刀,把娘娘和这宫婢送回宫中去。”
“什么?”
云笑和婉婉睁大眼,这个冷血无情的家伙,一直以来蒙着一层温润懦雅的表象,使得整个烟京的人都深受其惑,根本就是个披着人皮的冷血家伙,眼下,她们不能回宫啊,婉婉一想到这,越发的楚楚可怜的哀求起来。
“夜公子,娘娘想云王爷了,她在宫中一直受人欺凌,就连宫女太监的都欺负她,更别提那些妃子了,夜公子还是成全娘娘的心意吧。”
夜无昀抬眸,眸中是刀光剑影,冷冽的盯着婉婉,眼神中是质疑,酷寒。
虽然他不问世事,可是对于宫中最近的传闻,还是有所耳闻的,再加上自已的妹妹也回来哭诉过,所以知道这个皇后并不简单,虽然傻,却上至皇上,下到妃嫔,好多人挨了她的揍,吃了她的闷亏,听说她经常发疯病,狂性大发的时候,便会揍人。
夜无昀慢慢的望向云笑。
这时候,她已经把一个包子有滋有味的吃完了,正啧巴着嘴,用衣袖抹擦嘴巴,然后伸出手去拉婉婉,笑得甜美。
“姐姐,我们回去吧,我们回去吧,我想爹了。”
夜无昀微侧首,晨风扬起他的墨发,露出完美的五官来,眉眼似画,只是那白晰的肤质中透出莹莹苍白,这个人似乎身上有什么顽疾,云笑细看之后,心有定论,不过这关她什么事,这男人太讨厌了,她和他的梁子结定了。
“夜公子?”
婉婉再叫,夜无昀已不再看她们,掉头往回走,冷沉的声音响起:“一刀,立刻送她们进宫。”
声落,人已翻身上马,紫色的锦袍扬起一道魅惑的屏障,修长的身子瞬间上马,坐定,拉马掉头准备离去。
而他的手下,俐落的下马,走到云笑和婉婉的面前,面无表情的开口。
“请吧……”
“你们?”婉婉抬头,那个心里是透心的凉啊,熬了一夜,累死了,结果被抓了个正中,这算不算得不偿失,真是可恼啊,死命的瞪着那马背上绰约伟岸的身影,她们这一回宫,还不知道有什么等着她们呢?
云笑更是狠命的瞪着夜无昀,然后盘算着要不要下手毒晕了这个叫一刀的家伙,不过这男子手一伸便是劲风,五指如钩,内力十足,一看身手极是了得,只怕她下手,胜算不大。
难道她们只有回宫等死?
夜无昀迎风策马奔跑,只跑了几步,陡的拉住僵绳,凝眉沉思。
傻后出宫,如若被皇上抓住把柄,定然找云王府麻烦,他是不在乎这两帮人的斗,可是这斗一起,一定会影响到整个烟京,到时候人心惶惶,云王府一没落,朝中大臣有多少要血溅金銮殿,只怕伤亡惨重啊。
想到这一层,夜无昀冷寒的声音送过来。
“一刀,不要惊动任何人,把她们直接送进金华宫。”
“是,公子……”
一刀恭敬的领命,提了云笑和婉婉,一扬手,两个女人准确无误的落在马背之上,而他,一脚踢在马背上,马儿吃疼,撒足狂奔,云笑和婉婉吓得大惊失色,两人紧抱在,那马竟也奇怪,一点不横冲直撞,好像有人驾驶一般,在大街上迎风而行,而头顶上方,一条灰色的身影,飞快的掠过,和马同在,一路送她们回宫。
街道上不时有人指指点点,云笑和婉婉气得快吐血了,幸好晨起,微有些薄雾,而峻马行驶得又快,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什么,马已狂飙过去……
一刀遵照公子的意思,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从后宫门而进,一手拉着一个女人,行动自如,在宫墙之上穿檐走壁,眨眼便把两个人送到了金华宫外,面无表情的扫视了婉婉一眼,沉声。
“进去吧。”
眨眼已闪身离去,婉婉无奈的回身望向主子,她们两个是白忙了一场,现在是又累又困啊,不过唯一庆幸的是,主子出宫竟然救了一命,这也许是那个人的福分呢?
云笑怒瞪着一刀消失的方向,气愤的磨牙,好啊,夜无昀,我们梁子结定了,今日所受的一切,我会记住的,他日必还你。
刚才她是准备动手对付一刀的,但一来没把握,二来是她并没有制那些厉害的毒药,都是普通药性的毒物,对一般人可以,对付高手,根本不行,如若她一着不慎,不是让自已暴露了吗?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夜无昀让手下偷偷送她们回来了,没有惊动任何人,否则她就是拼了一条命,也要和一刀斗一番,眼下还是回去吧,再想办法离开就是,下一次。
云笑抬头望天,唇角勾出淡定的笑。
“我要让皇帝休后,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婉婉想听到什么天方夜潭似的睁大眼瞳,滴溜溜的上下转动,很是滑稽。
“娘娘,你在说梦话吗?”
“你等着吧……”云笑转身在前面走,早起的太监和宫女正四处走动,幸好金华宫没有别的妃嫔,所以没有过多的太监和宫女。
不过等她们两个人绕开别人,走进内殿的时候,还是迎来了小小的恐慌。
秀秀急冲冲的从里面奔出来,一头撞在云笑的身上,也不抬头看人,一把抱云笑哭得那叫一个伤心,还夹带着呜咽。
“不好了,娘娘不见了,娘娘被人掳走了,这可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
云笑无语,推了推这丫头,好笑的开口。
“你混说什么呢?我这不是好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