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两场“暖场赛”——同级战士的比武,罪奴之间的厮杀。前者有担任教练的精英战士看护在旁,允伤不允死;后者则全无限制,所以可想而知,一个小时后,那片场地就像凶案现场一般,布满了鲜血和零星碎肉。我的眼睛越眯越细,到后半段几乎是闭着的。
观众异常兴奋,身上蒸腾出的熏香味和汗臭混合了浓烈的血腥气,让我呼吸困难,但没有真的呕吐。维兰一直皱眉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在与我视线对上时递过来一个关切的眼神,倒没有自作聪明地来挡我的眼睛什么的;右手边,尚恩有些心不在焉,时而东张西望,时而瞄维兰一眼,多半还在为不死族的踪迹所困扰。
我和维兰都未曾真正接触过不死族,不过,既然他镇定自若,我便也不怎么害怕;再说,除了“寂静”,乌金武器克制魔物自愈的能力据说对不死族也有效。我隔着裙子摸了摸绑在左腿上侧的乌金腕剑,维兰注意到我的动作,朝我微笑,用口型说“别担心”,然后握住我的左手。
观众突然骚动起来。从锥形塔的门洞里走出两个男人,分别在一名白衣近侍的引导下,朝塞隆所在的方向行礼,然后绕着血迹斑斑的竞技场走动,最终拉开四米左右的距离,面对面站定,便是血鸦和奥卡战士西格了。
他们都赤裸着上半身,皮肤涂了油,在火炬的光照下闪闪发亮;脚上套着相似的过踝皮袜。血鸦穿的扎口裤可能是暗红色。但远远看上去接近黑色;他有一头金色短发,肤色惨白,个头不高,身材并不十分健硕;面相大约二十多岁。脸不大但是线条坚毅,尤其从侧面看,有一个尖尖的高鼻子,跟维兰的鼻子侧影有点像。让我莫名心生好感。他双手各握着一把乌沉沉的拳刃,并不反光。
西格比血鸦高大半个头,肤色黝黑,块块分明的肌肉和光头一起反射着绸缎般的光泽;穿一条亮黄色紧身短裤,如果他的表情不是那么严肃,恐怕像个内衣男模似的有笑果。他面相看着更大些,但奥卡人一贯显老所以也不一定;手里握一根黑色长矛,可能是鱼叉。
他们死死盯着对方,足有一分钟。谁也没动弹;场地内外鸦雀无声。似乎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观众的注意力集中在这对勇士身上,不愿错过其中一人最先发起攻击的那一瞬。
突然,维兰身子微微一晃。握着我的手一紧,这时前排有个男人颤声道“开始了”。但他所说的明显不是血鸦和西格,因为这两人都还纹丝不动;他身子后仰,指向夜空,随后其他人也都仰起脖子,我只看见一片漆黑。
“哦,糟糕。”尚恩说。观众马上动了起来,纷纷走出坐席,相当训练有素地依次下楼;再一看场上,两位勇士都被各自的“长官”或者说“助手”拉开,候在站立着的塞隆两侧聆听吩咐。
我茫然四顾,维兰低声说“不死族”,尚恩证实了他的判断。
“记得我说过的潮汐?”尚恩仰望着漆黑的夜空说,“涨潮了,我们需要避一避。”
我有很多疑问,但眼下最要紧的是不给人添麻烦,于是像别人一样排队等待下楼。塞隆站在楼梯口边望着尚恩,等我们走近了,镇定地说:“我指望着你和我一起守住庇护所门口。”
“当然。”尚恩答道。我们最后下楼,走过散发出浓郁血腥气的广场,进入敞开的锥形塔。里面是一座向下的旋梯,队伍前面的人们都已经进去了,看来底下空间相当大,说不定能连通到其他地方。但尚恩否定了我的猜测。看来,它更像尸鬼祭坛,而不是海岛庇护所。
塞隆很不愿让我和维兰留在塔屋,毫不客气地催我们跟大部队下去,别在这里碍事;尚恩说“我的表弟是个出色的战士”,他才勉强允许我们留下,吩咐我们“如果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不要靠近门口。门口屋内左右各站着一个手持狼牙棒的战士,他们身后也有其他战士待命,随时准备接替他们的位置。
刚才我看到的漆黑的夜空,其实并不是夜空,而是来自幽冥之境的另一片陆地,正在逐渐接近,我没有探头出去看它已经有多近,但能听见扑簌簌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纷纷坠落地面,然后是箭镞的破风之声。塞隆面色平静,似乎一切尽在掌握,先是打趣尚恩是否很少碰上跟不死族的交锋,然后向我——塔屋内唯一的女性——表示无需惊慌。
“这是个完美的堡垒。”他轻松地说,碗状的结构让居于外围高层的哨兵不但能监视海上的情况,并且能用远程武器攻击城内空降的入侵者,他们的箭可以畅通无阻地射到广场上;当然,不死族是不会挨一箭就死的,所以哨兵会在第一波箭雨攻击之后放火焚城。这座堡垒经历过不止一次烈火的洗礼,耐火烧的石材表面有沟壑,常年嵌着油脂,极易引燃,“让他们有来无回”。
“欢迎来到幽灵堡。”他朝我挑挑眉,毫不介意这其实可算得上是对“尚恩的表弟”、继而也是对尚恩的轻度挑衅。
“如果外面燃起大火,我们不等于围困在这里了吗?”我假装没注意到他的轻佻,一脸担忧地问道。
“哦,不会,”他笑起来,“这是个非常神奇的锥形塔,内外气压能保持平衡,外面的火焰无法侵入这里。”
看来,他不打算关上石门,或许是不知道该怎么关。
外面的喧嚣停了有一会儿了,可是传说中的大火还是没出现。塞隆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在他的示意下,一名战士稍稍往外探了探脑袋,就在这一瞬间,这个战士像被什么击中了似的懵然向后倒下,眼睛还是圆睁着的。一片红色的东西从他脑后飞出,先行一步掉落在地上。
“冰箭!”塞隆厌恶地叫道,“他们派了亡灵弓手!”
很快我就意识到情况有多糟糕:首先,从冰箭的角度来看,亡灵弓手占据了高处,这意味着堡垒外围的弓箭手哨兵没能较好地完成任务,甚至可能已经阵亡了;其次,对方开始疯狂地将冰箭射往锥形塔中,里面的人当然都避开了攻击范围,继而发现这些冰箭并不是普通的冰——它们开始迅速挥发,化为一种有点刺鼻的气体,挤兑了原本的温凉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