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奴出门将虞红叶迎进了大院,虞红叶却不肯到正厅来见人。初时大家都以为她是出于商人的习惯与女子的矜持,都没怎么在意。后来月奴回到正厅,当薛绍看到她脸上隐隐的怒气之时就已心中明白,虞红叶此次冒雨前来,必然有事。
月奴从来都是一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
薛绍并未多问,先是安心的陪嫂嫂与妖儿等人吃了一顿温馨的家宴,让月奴在偏厅招待虞红叶。待宴罢之后,薛绍再叫月奴将虞红叶请到书房来叙话。
第一眼看到虞红叶,薛绍就震惊了。
以往的虞红叶,虽不说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但总是一副轻盈洒脱、亲和又不失干练的形象,颇有几分21世纪职场大美人儿的风范。今日见她却像是秋后残花一般,精神萎靡肤发干涩连眼神都是有些空洞泛散的,像是刚刚生了一场大病,又像是遭逢了一场大劫,劫后余生。
她的一条手臂还打着绷带吊在脖子上,走路也有些脚下吃力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薛绍嚯然起身,惊问。
“红叶拜见公子!”虞红叶当即眼圈发红,跪地不起。
“起来说话。”薛绍上前亲自将她扶起,月奴连忙帮忙取来一张舒适点的大椅扶她坐下。
虞红叶掩面啜泣,难以自已。
薛绍双眉紧拧深吸了一口闷气,“月奴,你说!”
“无妨,我自己说!”虞红叶抹了一把泪,红着眼睛表情很倔强。
月奴默然的点了点头,“我去门外守着。”
薛绍将自己的椅子搬到了虞红叶的对面坐着,月奴出去掩上了门。
“怎么回事,说来我听?”薛绍心平气和的问道。
虞红叶点了点头,却是避开了薛绍的眼神,仿佛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徐徐说了开来。
大约在两三个月前,差不多是薛绍正在处理并州一案的前后,虞红叶在皇宫里的生意做得风声水起,赚得盆满钵满。这时发生了一件可大可小、外人知道不多的事情,就是太平公主知道了薛绍在并州养了“外宅”,派了杨思勖去并州办事。
就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后不到三天之内,一直负责宫内采买的宦官突然对虞红叶说,从此不再与她合作,而且没给任何理由。虞红叶很吃惊,但也无可奈何,毕竟薛绍不在长安,宫里的事情可不是她这个商女能够过问或是讨价还价的。无奈之下虞红叶只好暂时结束了宫里的生意,准备把更多的货源铺转到邸店来进行批发销售。
结果过了没两天,虞红叶租用的房东老板带着管理商肆的县衙官员一同前来,要收回店铺。房东非但是撕毁了此前的契约,还抵赖说虞红叶拖欠了半年的租金未交,商肆官员一边倒的帮腔,虞红叶哪里招架得住?
当天,虞红叶忍气吞声的多交了一比租金和罚金,然后被强制让出了此前租用的两家邸店,作坊里的上百工人和大量的货物全部堆积到了她自家的一间狭小邸店之内,根本伸展不开。
无奈之下,虞红叶只能将作坊转到蓝田县——此前的薛绍故居之内。
原来,虞红叶接手薛绍的蓝田故居之后,或许是出于商业头脑想在日后卖个更好的价钱,又或者是别的原因,她其实并没有马上|将薛绍的故居转卖出去。
大唐时代的商人社会地位本来就不高,遭受同行的打压也是常事,这些虞红叶都经历过不止一次了,原来并未十分在意。本以来退一步海阔天空到了蓝田县就没事了,没想到作坊搬过来没几天,有一个号称“郑昆仑”的本地豪绅跑到虞红叶的家里来,扬言要收购这栋宅子。
虞红叶当然不肯卖,因此婉言拒绝。谁料郑昆仑扔下一箱绢帛就扬长而去,声称三天之后前来收房。
薛绍的故居面积极大而且装簧阔气,岂是一箱绢帛就能买下的?郑昆仑的行为都不只是强买强卖了,简直就和抢劫没了区别。因此虞红叶气愤之下告到了官府,官府倒也收了状纸,但就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应。
三天之后,郑昆仑带着几十个号称“游侠儿”的市井流氓和村野泼皮,跑到虞红叶门上来收房的来了。虞红叶带着工人出面阻拦,郑昆仑一声喝斥,那些流氓们就开始动手打人了!
混乱之中,虞红叶一介女流都被打到重伤晕厥,其他被伤的工人和伙计被打伤甚至打残的不可胜数。郑昆仑叫这些流氓泼皮把虞红叶等人强行拖出宅院,一把火将薛绍的故居烧成了白地!
这还不算,大火起来时蓝田县衙的人赶了来,郑昆仑反咬一口说虞红叶违反契约敲诈勒索、并纵火犯事。虞红叶等三十余人被拉进大牢里关了一月有余,各自吃了不少的鞭笞刑罚!
直到三天前,就在薛绍即将回到长安的前夕,虞红叶和她的手下才被放了出来,好几个工人都在牢里被折磨致残。若非虞红叶以前结交了一些不错的朋友,听闻她入狱之后使劲的花钱打点,虞红叶在监牢里会遭受什么样的非人折磨、能不能活着出来,那都是未知!
听着虞红叶说着这些事情,薛绍感觉心里的怒火在不断的升腾,渐渐已成燎原之势,如火山喷发一般不可收拾!
可是虞红叶看到的,却是薛绍依旧面带微笑温言细语的不停劝慰于她。
听她说完,薛绍只道了一句,“我回来了,一切都交给我”。
十个字,让虞红叶感觉自己心中已经完全崩塌的一片漆黑天地,又重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她就像是一个在洪水激流中飘荡沉伏的落水之人,慕然见到了一艘坚实的大船专程前来营救于她。
虞红叶再也无法自抑,失声痛哭。
薛绍心里多少有一点自责,因为他清楚,虞红叶受到这些打压与折磨,除了商业上的竞争,更多的是因为自己竖下的政敌在实施外围报负。虞红叶是个本份勤勉的生意人,如果不是自己拉她做起皇宫的生意、和官面上的扯上了关系,她怎会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