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连累你了。”从赵奎丽办公室出来,刘博兴低低地说。
“啊,没有的事。”江彻回答。他是有点怪刘博兴的,但是听到这么一说,他又不好意思。
刘博兴摆摆手,没再说什么。
若在平时,他也许不会对记者说出那种话,但是今天……三月五日,惊蛰。
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日子。
每个警察都多多少少有那么几个污点。
那件事就像装在他鞋子里的一颗石子,一直悄悄地磨砺着他,啃噬着他,诅咒着他。
他必须把它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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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刘博兴来到了宁城十五中。他站在校门口对面,像一尊没有生命力的雕塑。
初中部早已回到家里,高中部却仍在自习,日光灯明亮地开着,像落到地面上的星。
刘博兴点了根烟,穿过街道,沿着十五中的铁栅栏缓缓地走。有什么记忆在他脑中炸开,让他的脸色一点一点沉下去。他吐出一口烟,嗅了嗅,似乎有股淡淡的纸灰味。
他走到栅栏拐角。一个白发皱皮的老头坐在背风处,几个人排着队围在他旁边。他身后是香烛元宝和一个正在烧纸的铁盆,纸灰飘飘忽忽飞上了天。
原来是个打小人的老神棍。他想。
惊蛰又称“白虎日”。民间传说白虎是口舌、是非之神,每年都会在这天出来觅食,开口噬人。犯之,则在这年之内,常遭邪恶小人对你兴波作浪,阻挠你的前程发展,引致百般不顺。“打小人”这种自保方法,也就应运而生。
在黑暗中,老头张开干瘪的嘴,开始说话。“不晓得你们记不记得,三年前有个蛮大的事情。”他操着一口宁城方言,声调幽幽,像纸灰一样飘忽,“一群歹人,有枪的,抢劫街那边的工行,结果被警察围堵,逃到了十五中。那个时候学生伢们还在上课,谁也没想到‘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整个学校都成了人质。当时公安和歹徒对着打枪,死了好些个学生伢,那场面……”
他说到这里似乎有点伤感,停了好半天才说:“他们的怨气直到今天都没消散哩!”
刘博兴脖颈一冷。
在这种有灾厄的地方,灵力是最强的。排队打小人的全是女人,老的少的都有。等那老头说完这些话,一个四十岁左右,纹两条细眉的女人坐上老头面前的帆布小凳。
那女人低声说了些什么,老头点点头,拿出一个古装女小人画像,抄起一只千层底就往上打。
“半仙,您再用力一点!打死这贱人,我再加您二十!”
“好嘞!”老头手上加重了力度。
小人打破了,老头便把它丢进火盆里,再拿一把金银元宝串子,向绕着那女人身体扫动几圈,然后一并扔进铁盆中,再送她一个折成三角形的平安符。“打小人”壮举大功告成。
元宝串子化了一份又一份,但小人是打之不尽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一个抱小孩的妇女排在末尾,那个小孩一直哭闹不止。
刘博兴皱眉盯着那个小孩。这哭声让他想起那个咒符: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行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他觉得那个小孩一直在看他。
这种想法让他打了个冷战。他沿着拐角坐下来,又点了根烟,无声地抽着。
他耳边响起老头刚才的那句话——“他们的怨气直到今天都没消散哩!”一瞬间,在这个阴森森的学校里,仿佛有许多眼睛,埋伏在树叶间,埋伏在草丛里,或者就埋伏在人行道地砖的缝隙里,悄悄窥视着他……
突然,有张嘴在他的脑袋上说话了:“别坐在这里。”
刘博兴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
“别坐在这里。”说话的是那个老头,他看了刘博兴半天,才慢腾腾地回到小板凳上坐下,说,“鬼要走鬼路,活人不能占着位置。”
打小人的队伍已然散了。
刘博兴站起来,把烟头丢在地上,狠踩两脚,问:“这里真有那些学生的怨气?”
“我杨半仙一向不讲大话。”
“做鬼怪的生意,不害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每个人不都是死人托生的,刚才那个小伢子也是一个样。”说到这里,老头竟低低地笑起来,那笑声在黑暗中让人直起鸡皮疙瘩,“老汉年年惊蛰都在这里,跟鬼怪打了半辈子交道,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刘博兴不相信他的话。但他看一眼火光明灭的铁盆,还是走到杨半仙旁边,坐下问:“除了打小人,你还会什么?”
“测字,卜卦,看相,六爻,”杨半仙在火盆上暖了暖手,“你想看哪一种?”
“改运。”
杨半仙心里打了个问号。他见过许多人,看过许多表情,眼前这个脸色冷得像铁块的客人,明显不相信这种“封建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