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的长桌足以开一场容纳多人的晚宴, 如今食客只有三名, 于是上面用漂亮的鲜花堆砌成壁垒, 点缀了高雅的环境也使得桌面看起来不是那么的空旷。
在汉尼拔·莱克特准备的时候,嘉莉款款起身, 从壁炉架上拿起烛台, 将蜡烛凑进炉子里燃烧的火焰, 点燃它,然后再用它一个一个点燃餐桌上的蜡烛。这使得室内陡然亮了起来, 她完成了动作, 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荧荧烛火为嘉莉的面容渡上一层柔光。
“早在第一次见面时, 我就认为应该邀请你来做客,克拉丽丝。”汉尼拔用赭色的手巾垫着酒瓶,为嘉莉与史达琳斟酒,“嘉莉的朋友实在是少之又少,能够真正走进她心灵的, 你更是唯一一个。我得感谢你对她的帮助。”
“啊,为什么说得我像是个不懂事的麻烦鬼一样。”嘉莉不满地开口, “你又不是我的父亲, 汉尼拔!”
在汉尼拔走进餐厅时她便停止了敲击桌面,她的焦虑也隐藏了起来。
“是嘉莉在帮助我们。”史达琳平静地说,“模仿犯的案子,绿河杀手,还有迈克尔麦尔斯, 她的思路为我们提供了很多借鉴。”
“嘉莉的确是个敏锐的姑娘,她善于揣度他人的思想。”汉尼拔说着,侧头看了一眼,在嘉莉露出得意表情时,几不可察地笑了笑,“不过,因为她的事情,你也碰到了不少麻烦。”
“倒是没直接找到我头上。”
“保罗·克伦德勒,是吗?我仍为杰克提供帮助的时候,与他见过几次。七年前他还没这么大的影响力,但我还得感谢他,要不是有人在拖你们的后腿,我与嘉莉也没有团聚的机会。”
“是得感谢他,否则我也没有坐在这里的机会。”
汉尼拔挑了挑眉,仿佛没料到史达琳会如此回答。
这并非自我安慰,史达琳是真的这么想。
保罗·克伦德勒的确是个棘手的麻烦,如果不是有霍奇,怕是再破三个连环杀人案,她也照样会丢掉前程。但这件事反倒是让史达琳清楚的认知到了真正的威胁——她总要直面克伦德勒这种豺狼,在没有亚伦·霍奇纳的时候,在没有嘉莉·怀特的时候,到那时会如何?
她抬起头,看向坐在桌子一侧的嘉莉,后者只是端坐在椅子上,回了她非笑似笑的神情。
嘉莉歪了歪头:“杀不死我的,会让我变得更强大。*”
就知道她会理解自己的想法。
“保罗·克伦德勒颇有权势,”史达琳勾了勾嘴角,“以至于他忘记了自身是多么的脆弱。”
“那么,假设他再找你的麻烦,你打算对他本人下手?”嘉莉饶有兴致地问道,“这可不是一名FBI应该做的事情。”
“你想到哪儿去了,”史达琳侧了侧头,“就算你的假设成真,我也不会伤害他,吓吓他足矣。”
“只是威吓,就能让豺狼收起獠牙?”
“我可是恶魔的朋友,嘉莉。”
餐桌边的少女陡然笑出声来。
她的笑声回荡在餐厅之内,清脆婉转,却也带着几分森然的意味。
嘉莉端起酒杯,高高举起。她扫了一眼汉尼拔:“这真是个举杯的好由头。”
汉尼拔一直在聆听两名女性|交谈,嘉莉看向他,男人才欣然举杯:“当然,敬克拉丽丝的这位恶魔朋友。”
他的眼神始终停留在嘉莉身上,端庄的面孔带着几分宠溺的笑容——如果不是知道嘉莉暗藏焦虑、如果不是知道今夜的晚宴不怀好意,说不定史达琳真的会相信恶魔深爱着他的造物。
……说不定,的确是深爱着的。但恶魔的爱未必是件好事,史达琳忍不住想起刚刚嘉莉说的话。“两名独立的人如何联结”,难道走入汉尼拔·莱克特的心灵世界,不是她所求的吗?
究竟发生了什么,到了如何的地步,能让嘉莉·怀特说出这番话来。
史达琳隐隐意识到,嘉莉的焦虑,很有可能来自于她已然做出了抉择。
“如果不是他,”汉尼拔放下酒杯,礼貌地说,“嘉莉也毋须忍受梅森的那般侮辱。显然克伦德勒白长了脑子,我曾经想过,或许用在餐桌上,比装在他的脑袋里更有价值。”
史达琳放回酒杯的手猛然一顿。
汉尼拔仿佛没察觉到史达琳的动作,他的脸上依然挂着彬彬有礼的神态:“只是今夜的邀请过于匆忙,致使我没有时间请保罗·克伦德勒到访。你放心,克拉丽丝,我们的主菜是从肉食店购买的货真价实的小牛肉。”
“那很好。”史达琳轻轻动了动绑着枪套的那只腿。
“不过,我有点好奇,克拉丽丝。”显然汉尼拔并不想略过这个话题,“如果我请来了克伦德勒,你会怎么做?”
“如果你想把他的脑子用在餐桌上,”史达琳不假思索地开口,“我会逮捕你。”
“即便是在我的家中,孤身一人?这可不是个好选择。”
史达琳扬起笑容:“的确不是个好选择。我不想以身犯险,也很庆幸于你没有这么做,莱克特医生。”
虽然史达琳打心底想看保罗·克伦德勒倒霉,威尔甚至说他的恶比自己亲手放过恶魔的自己更甚,但她仍然觉得那种小人还不到沦为盘中餐的地步。
坐在汉尼拔·莱克特的餐厅里,面前摆着摆盘精致的头盘,史达琳稍稍抬头便能够看到嘉莉那格格不入的画。这样的情景下,她好像在一瞬间想通了什么,想通了从麦尔斯的林场归来后就一直困惑不已的问题。
她为什么会出席莱克特医生的晚宴?
因为绿河杀手死在了罪犯的手上,因为迈克尔·麦尔斯差点扼杀了两名无辜的高中生,因为保罗·克伦德勒罔顾规则作威作福。
更是因为,再健全的法律和制度,也无法换取嘉莉·怀特心底的半分平衡。
史达琳想拯救在她的睡梦与清醒之间惨叫的羊羔们,如今她做到了,然而真正惩戒屠夫的却并不是她选择倚靠的正义。
可她还是想做点什么。
嘉莉说,挂在餐厅正中央的抽象画里,那名女性怀抱着的是羊羔。史达琳无论如何也看不出那乌黑的东西是只羊,在她眼里那更像是一片混沌。
——混沌。
这是汉尼拔·莱克特想要嘉莉停留的状态,并且他很成功。七年来嘉莉·怀特的外貌分毫未变,精神状态在焕然一新的同时却也以一种微妙的方式停留在过去。所以她会痛苦,会难过,会执着于在爱与死亡之间寻觅到能够说服自己的答案。这样的嘉莉对汉尼拔来说是安全的,是依然有可能去掌控的。所以他会避免她脱离这种状态,去阻止她,方法便是……
“你很聪明,克拉丽丝。”汉尼拔兴致勃勃地说,“脑袋灵活,善于判断形势。嘉莉向你提出合作,的确是找对了人。”
“这就是你今夜邀请我到来的原因,不是吗。”
史达琳微微抬了抬下巴。
“我刚刚还在想,何时你才会进入正题,莱克特医生。”
“不,不不。”
衣冠楚楚的恶魔摇了摇头,他收敛了笑意,但还带着粉饰太平的威严与认真。
“在餐桌上说这些扫兴的话,太对不起这番精心准备了,”嘉莉漫不经心地替恶魔道出后面的话,然后她夸张地皱了皱鼻子,“待到饭后再说也不迟,你说呢?”
“当然。”史达琳也不着急,“我倒是想见识见识莱克特先生的手艺。”
在汉尼拔·莱克特的卷宗里,清清楚楚地写明了他的厨艺和为人处世之道。今日的史达琳才终于亲身见识到了记录在案的文字。
晚餐比她高档餐厅里更为美味,而莱克特医生本人,只要他愿意,也能够轻易地把控气氛,完美地做到宾主尽欢。这顿饭非常愉快,好像可以隐瞒与忽略的危机从不存在一样。
唯独挂在墙壁上的画提醒着史达琳真实情况。
或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直接,在用餐结束后,汉尼拔起身,收起盘子与酒杯。他以十分随意地姿态看了一眼抽象画:“你似乎对这幅画很感兴趣。”
“是的,我认为它并不适合餐厅的装潢。”史达琳说,“即使是嘉莉的作品也是如此。”
“就风格上,确实不太合适。但这幅画于今夜来说有特殊的意义。”汉尼拔回应。
“什么意义?”